二十二(第6页)
倪霜缓缓抬眸,仿佛不可置信一般,颤声道:“这么说,我怕是不久于世了……”
任凭身后是娇花芬芳,四孔却犹如浸在阴翳之中,连着浑身的玲珑金玉、锦缎彩绣,都成了冰冷的死色。
曹芳很快到来,反复诊了脉,又用银针刺破手指验了血。
潘花烛台上的红烛燃烧得久了,烛芯乌黑地卷曲着,连火焰的光明也是逐渐黯淡了下去。
我忐忑不安,甚至有些绝望地看着倪霜,一颗心难过得像被浸在滚水里反复地揉着搓着,勉强浮起,又被死死摁到底处。
曹芳最终道:“回贵妃娘娘,莲贵人中的毒是鹤顶红与鹧鸪霜,还是双份的,足以毒死一头猛虎。
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腥味,鹧鸪霜却有甜味,二者中和在一起,彼此压制,服用之后不会有任何异样,需要三天后才彻底毒发。”
我听着他的话,身子仿佛跌进了冰窖里,从心底凉到了脚尖,不知不觉中,眼底蓄满了泪水,那热度仿佛要烫得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。
倪霜泪眼盈盈,只是倔强着不肯落泪,她身着深蓝色纱质旗装,遍绣姿态为缠绕着的米黄色竹叶,原本那样轻灵的颜色,此刻却像极了没有生气一般,笔直地僵立着,显得她仿佛凌霜的寒竹,纤细而硬脆。
事已至此,曹芳也是别无他法,只能告退。
“姐姐!”
我的心口起伏犹如海浪潮汐,空洞洞的心,撕开大片大片,有沙粒灌进来,是尖锐的绞痛,热泪汹涌流出,像是要刺盲了眼睛。
“小焓,你是我有生之年结识的第一个真心朋友,这二十五年,我没白活。”
倪霜的面庞一分一分退了血色,苍白仿佛纷飞的柳絮,点点飞白如冰寒碎雪,却无半分哀伤或绝望。
……
康熙十八年七月十二。
秋风初凉的时节,风中已携带了些许爽朗的气息,虽然纱质旗装不能阻止清瑟的凉意轻拂,只是那凉的触觉并不是瑟缩的冷,而是一种暑热消退后久违的轻快和舒畅,连呼吸也是贪恋的,深深的吸气后暖在胸腔里,温暖中带些清凉。
倪霜薨世已有半月,我仍然沉浸在悲戚中,时常对着窗外漫天雨水,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《往生咒》,哪怕是玄烨前来看望,我的神色也是始终有些沉郁。
按着宫规,嫔妃入冷宫或者薨逝之后,身边的宫人会由内务府重新安排进别的地方当差。
我念着冰霞与映雪是倪霜的陪嫁丫鬟,不忍她俩被拨到浣衣局,整日洗衣服,便去知会一声,要了她俩到延禧宫,帮着周花匠打理药草。
等过些时日满二十五岁了,便可以按着宫规,安排她俩出宫嫁人。
彼日静静捧了一卷梵文,立于窗棂前念着:“南无阿弥多婆夜,哆他伽多夜,哆地夜他。
阿弥利都婆毗,阿弥利哆,悉耽婆毗。
阿弥唎哆,毗迦兰帝,阿弥唎哆,毗迦兰多。
伽弥腻,伽伽那,枳多迦利,娑婆诃。”
过些时候,灵雲端来一盘雪白的糕点,奇道:“娘娘何时喜欢上了鱼茸荷花糕?”
我微微一笑,道:“今早去钟粹宫看望惠嫔,正巧她的小厨房端上这个,我见大阿哥吃得香,回来便让胡玉娘做了,倒是色香味俱全。”
秋语端来乌梅茶给我,笑道:“这糕点是用鲢鱼的脊肉磨细兑浆,再加上玉米面蒸制,原本为婴孩的吃食,鲜美添聪,极易消化,娘娘倒是识得吃。”
我轻轻吹着茶水,道:“荣嫔那儿怎么说?”
秋语回答道:“奴婢方才去打听了,荣嫔的身子不大爽快,已经有太医去瞧过,娘娘是否需要赏她些什么以作安慰?”
我漫不经心道:“荣嫔的病来得蹊跷,这里头怕是有咱们不清楚的缘故,况且她与我不睦,还是别理会了。”
秋语想了想道:“太皇太后这些日子忙着操持宝华殿的祈福之事,卿贵妃又旧疾发作,宫中大小事都要娘娘帮着打理的。”
我吃下一块鱼茸荷花糕,道:“那你去看一眼,送个我玩腻了的玉如意给她安枕便是。”
夏日的天光这样长,仿佛是被声声蝉鸣拉长了一般,无休无止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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